其实吃稠饭得有一定的耐心才能吃,因做起来很麻烦,吃起来滋味就多样了。首先要会做,小米稠饭、穆子稠饭、洋芋稠饭团等等,一样一个做法。我小时候吃母亲做的洋芋稠饭多,拌着醋辣子,菜是野菜,地里挖来的萱萱菜、河两岸的黄花菜。炝菜没油,只滴几滴,大多是只放盐和自家麸皮酿的醋,但想起来还是好吃。冬天吃稠饭家家都是就着腌制的菜。但啥时都不会少了醋辣子。记忆里,母亲腌制的冬菜大都是为了吃稠饭而准备的。冬天母亲腌制大白菜,晾晒辣萝卜干,都是大工程。
院里放着洗干净腌菜的大缸,切菜的大案板,成堆的白菜萝卜,土灶烧火的风匣不停地拉动,啪嗒啪嗒的声音是我的催眠曲。母亲腌菜大多是我不上学的那天,我要替母亲拉烧火的风厘,不能和同伴去田地草滩上玩,也没时间看我喜欢的书,所以对母亲腌菜有万分的不情愿。洗菜、切菜、晾菜,母亲一个人忙出忙进,手洗得发白,风一吹又通红,还开裂细细的小口,母亲晚上在灯光下双手涂满了羊油,在炉子上烤着,因疼痛发出咝咝的吸气声。那时我已酣睡了。
白天我仅仅是替母亲拉风匣烧开洗菜的水,可拉着拉着我就会打盹停下来,水开了也不知道。往往是刚烧开一锅水,如果同伴叫我,我就会跑出去玩到天黑。回来时,院子里矗着腌菜的几个大缸,黑黝默、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,它们更像在生我的气。屋里灯亮着,出工回来的几个姐姐已在收拾碗筷,母亲在火炉上熏烤双手,父亲在黑灯瞎火的里屋炕上吸烟,忽明忽灭的烟火像父亲的呼吸,有长叹的声音。
我在姐姐们的埋怨声中吃饭,睡觉。因了这些记忆,我一直不喜欢吃稠饭。所以做的也很勉强。但在婆婆的调教下,还是学着做了。母亲爱用洋芋做稠饭,婆母却喜欢穆子稠饭。她把碾好的青棵掺子放入沸水中,边洒边搅,用温火熬煮成糊状,同时把洋芋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放在水里,一起烧开,再慢慢地煮上一阵,煮得绵绵的,放在嘴里用舌头一压就能化的时候,再开始往锅里撒面。
撒面有讲究,左手抓一把细细的面粉,右手拿着一双长长的竹筷,一边用左手边往锅里撒面,一边用右手的竹筷很有节奏地搅和,面要撒得很细,让面粉从左手五个指头缝里均匀细致地撒入锅里,右手的竹筷正好很有节奏将面和水搅和均匀,不留半点面疙瘩,这样一直到竹筷搅不动的时候,再换成木勺搅,这时候,搅速度要加快,否则,面就会糊到锅底上,撒出的饭就有一股焦味,不好吃了。因此,做稠饭需要功夫,这个不是中国功夫,不过,也沾点边,是手腕的功力和技巧。婆母吃稠饭,一直是自制的油泼辣椒,炒的酸菜粉条也别具风味,洋芋切片不切丝,用葱花辣椒炝炒。腌制的菜是野韭菜或咸沙葱,必不可少。
婆母爱做的这些菜,老公吃起来很是津津有味。一次下雪天,在外地。朋友请吃,说要请吃稠饭宴,我因不爱吃稠饭,心里不想去,但不是很熟悉,又不忍拂了他的美意,就勉强去了。我们到时朋友已点好了一大桌的菜,菜都是家常菜,凉排六碟小菜,有姜汁菠菜、有水浇萝卜、有大棚里种植的野菜,一个是大家都熟悉的但都不做的老凉菜,还有一个菜黑糊糊的看不清是啥。热菜有爆炒土鸡丁、红烧牛肉、醋瘤葫芦、东乡土豆片等,中间是压轴的主菜,却是海鲜,是阳澄湖大闸蟹。这个菜我在吃稠饭时从没有配着吃过,看着有点突然,不知这是怎样的一种吃法?可迟迟不见稠饭上桌。
朋友热心地让我们多吃菜,说饭正在做,饭要热热的吃才好,才能和外面寒冷的雪天相映衬。菜味道也是很家常,我尝了一口那个黑糊糊的菜,它的味道是茄子的味道。但比起大棚种植的茄子,它的味道更纯正,更浓郁一些。朋友说就是茄子,是他母亲在夏天晾晒的干茄子炒的。他特喜欢吃茄子,小时候,母亲常做给他吃,为了他冬天也能吃上茄子,母亲养成了晾晒茄子的习惯,年年不例外,即便是现在,大棚蔬菜已乱了蔬菜的时令。母亲不管这些,每年都要把晾好的茄子从老家带给他。
可他每次都是送别人了,生意的繁忙,是他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母爱的味道。说到这里,他停顿了好久,说,这次他再也不能送别人,这是母亲最后的一次关爱。母亲在病重的时候不让哥哥告诉他,怕景响他做生意。他的生意遇到了一点麻烦,可他并没有告诉母亲,母亲却从他每次打电话的时间和语气里有了感觉,硬逼着哥哥说了真相,也不让哥哥告诉他母亲自己的病情,挺着病重的身体给他晾晒了茄子。
他赶回家时,母亲已走了,堂屋的侧墙上挂满了茄子,他对着那面墙流了一下午的泪,送走了母亲,小心地把那些茄子收拾在自己的包裹里带了回来,每次在酒店吃饭,都央求酒店给他做一道特别的菜,但没有人理解他,往往为了炒一盘茄子他都要付出代价,这次的代价是他必须要点酒店的一道菜-阳澄湖大闸蟹。因而饭桌上才有了这样不伦不类的搭配。热乎乎的稠饭端上了桌,是小米稠饭,均匀细致,泛着米粒的光泽。
盛在花瓷小碗里更像是临摹的静物。朋友说稠饭是他母亲最喜欢吃的饭。我用我自己的方式祭奠了朋友的母亲。阳澄大闸蟹的蟹黃和小米稠饭泛着一样的光泽,似抛物线一样洒向窗外的高空,正午的阳光刺疼了我的眼睛。我想,母爱的高度是任何事物都达不到的高度。
虽然煎饼是天津很出名的小吃,但我固执地认为它是我们家乡的小吃。它在我的记忆里根深蒂固。每年的农历正月二十这一天,母亲都要做煎饼,我一直等母亲煎好一层厚厚的煎饼时,我便用一个小碟盛放好两个煎饼,一个用来补天,一个用来补地。把它们供放在正堂屋时,父亲会点燃三炷香,香烟袅裳升腾,父亲虔诚地祷告来年凤调雨顺,五谷丰登。
我已飞快跑出堂屋,这时我就可以吃煎饼了。等到三姐梳滑溜她的大辫子,煎饼已矮下去了一大截,所以三姐姐在我们姊妹几个里最瘦。母亲做煎饼的料最主要的是面粉,面粉要是粗粮,但要是劲道好的粮食磨成的面粉,最好掺一点点豆面,这样做出来的煎饼疏落有致,晶莹剔透,里面的青菜丝一目了然,真是山是山水是水样的清秀,吃起来也就自然可口,食欲大增。那时候,母亲做煎饼,不能自由地挑选面粉,青菜也没新鲜时令的,只有陈年腌制的咸韭菜团子,色泽灰暗,没有新鲜翠绿的蔬菜,母亲还是把那一坛坛的咸韭菜当成宝贝一样保存下来。母亲做煎饼的速度很快,母亲在我们还没有起床时已准备好一大盆面糊糊,清清荡荡,上面飘浮着一根根黑乎乎的韭菜,隐约能看出原来的绿色来。那个面盆常常安静地在锅台上等待母亲。
火苗挨着平底的铝锅,锅底母亲已用油刷刷了一圈,滋滋作响,母亲舀一勺清汤寡水的面糊糊倒进锅里,随着滋滋的响声,锅在母亲手里不停地旋转着,一张张圆圆的,散发着野韭菜清香的薄饼就像小山一样烙满了托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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