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央之国的形成三国篇[第55节]

作者:温骏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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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马羌笛—凉州10—焉南盆地与扁都口

走出焉支盆地和石羊河水系后,下一步将进入的是居于河西三大水系中心的“黑河水系”。黑河是乌鞘岭以西至天山以南,仅次于塔里木河的第二大河流。整个水系有两个主要源头:西源属性的“北大河”,以及正源属性的东源。前者在祁连山北麓的冲积扇成就了酒泉,后者则滋养了张掖。

作为北大河冲积扇与黑河冲积扇的核心城市,张掖与酒泉之间的距离约为公里,张掖与武威间的公里短不了多少。事实上,如果不是走廊北山的存在,使得黑河之水在北入张掖之后,被迫向西北方向流淌,黑河与北大河势必会成为两条独立河流。只是最终的合流,并不妨碍这两条河流在祁连山麓分别形成两片相互独立的绿洲。

广义来说,黑河水系应该包含北大河与黑河两条河流及其支流。只是鉴于两条河流的地缘独立性,有必要将之区别一下。如果以下游之名来命名整个水系的话,我们可以将之统称为“额济纳河水系”。这是因为两河合流之后的干流,最后一部分现在位于内蒙古境内,并以蒙古语命名为“额济纳河”。不过如果再深究的话,其实额济纳河正是黑河的蒙古语译名。

好在我们需要的,只是一个能够让大家意识到地理范围的标签,将北大河排除出黑河水系的范围,并以额济纳河水系覆盖二者,有助于大家厘清整个区域的地缘关系。至于为什么在历史上,整个水系会以黑河为名,表面看是因为黑河的流程更长,实际上则是因为黑河与张掖盆地的地缘位置更为关键。

黑河的之于北大河,或者说张掖之于酒泉的地缘优势,在于它拥有跨越祁连山脉,连通羌人之地的孔道。正因为有这个重要价值,黑河在汉代也被称之为“羌谷水”。

一般来说,这种孔道所依托的都是能够穿透山脉的上游河谷。以此标准来说,无论是北大年河还是黑河都能达到。与张掖和酒泉相接的这段祁连山主脉,又被单独称之为“走廊南山”。整个额济纳河水系之所以有较大的水量,在于除了能够收集走廊南山北坡之水外,还在山脉之南的祁连山区拥有大片的集水区。这当中尤以黑河为甚,其在祁连山区的集水区,东西延绵将近公里。

如此看来,定位黑河的主源将是找到这条战略通道位置的关键。以地理标准来说,黑河之水是从张掖市西南方向的一条峡谷中流出,注入张掖盆地西部。这条穿透祁连山主脉的峡谷亦因此被命名为“黑河大峡谷”。然而无数案例已经告诉我们,地理源头并不等于地缘源头。对于古人来说,黑河大峡谷所指向的上游河道有多长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它能不能成就一条通往羌人之地的战略通道。

从这个角度来说,结果是令人泄气的。因为黑河峡谷所处的这段祁连山脉,几乎是整个山脉中最宽、最高的一段。黑河在其中艰难穿行了百余公里,方才进入张掖盆地。这使得黑河大峡谷很难成为张掖盆地连通祁连山区的主通道。相比之下,借助黑河左岸的一条名为“大沙河”的支流,反倒更有机会进入黑河上游河谷。当下依托大沙河河谷,建制有甘肃省“肃南裕固族自治县”,并有沿河谷修筑省道沟通张掖盆地与黑河上游河谷。

问题在于,这条同样需要在山地中穿行上百公里的通道,所指向的方向过于偏西。与羌人的核心之地相去甚远,无法承担连通羌胡的战略任务。作为羌人核心之地的河湟谷地,位置上处在河西走廊的东南部,这意味着如果张掖地区拥有一条通羌之路的话,它的位置应该尽可能靠近张掖盆地的东端。

顺着这个方向,我们可以在焉支走廊之西,看到一个由焉支山西端与祁连山主脉合围而成的小型盆地,充当着张掖盆地的东南角。基于其位置,我们可将之命名为“焉南盆地”

焉南盆地与焉支走廊在地理属性上的不同主要有两点:一是形态不同。从焉南盆地之南,向东一直到乌鞘岭的这段祁连山主脉,又被单独称之为“冷龙岭”,向西即为前面提到的“走廊南山”。

冷龙岭在焉支走廊南部,有一个明显的凸起,使之在形态上呈现为狭长谷地状。整个走廊南北纵深不过10公里,东西纵深却有上百公里。而焉南盆地的南北最宽处超过30公里,东西纵深亦大致如此。这一特点,使之在结构上呈现为腹地开阔的盆地状。

二是水系归属不同。焉支山西南-东北向的走势,促使流入焉支走廊之水顺着这个走势,东北向注入石羊河。反观焉南盆地,由于盆地北部已经摆脱了焉支山主脉的控制,由此流出的祁连山之水,可以从焉支山与走廊南山之间,北向进入张掖盆地腹地,遇到龙首山的阻挡之后,再西向交汇后注入黑河。

覆盖焉南盆地的,主要是黑河的东源:山丹河(又名马营河)及其支流的上游。大部分山丹流域,在行政上为当下隶属张掖的民乐县与山丹县所覆盖。由于农业开发及水利工程的修筑,这一地区的自然水系结构已经破坏的很厉害,实地考察的话,已很难看到连续的河流存在。事实上,在整体环境干旱的绿洲农业区,截流取水并造成原有水系结构面目全非的现象非常普遍。剥离出原始水系结构,能帮助我们看清板块的原始属性。

幸运的是,焉南盆地所面对的这段祁连山主脉相对较为薄弱,依托山丹河及其左岸支流的上游河谷,有多条可供穿越祁连山脉的峡谷存在。最具代表性的是民乐县境内的“扁都口”,以及山丹县境内“白石崖”。此外还有位于盆地东南角,西大河源头属性的“平羌口”(行政上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飞地)。后者仅从名字上,就能让你感觉到它沟通羌地的作用。

2年前的“小月氏”南迁事件,帮助中原王朝第一次知晓了上述通道的存在。河西走廊是西汉王朝从匈奴手中夺取的土地,但匈奴人占据这片土地的时间不过半个多世纪。此前据此游牧的是引发张骞出使西域事件的“月氏人”。公元前2世纪初,已经统一蒙古高原的匈奴人,不仅在长城沿线持续侵扰立国不久的汉帝国,与月氏人间也爆发了一系列战争。

公元前年,在战争中落败的月氏人被迫西迁,并最终在中亚两河流域定居,演化出后来称霸中亚的“贵霜帝国”。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月氏人都西迁离开了故土,有一小部分月氏人选择了由焉南盆地迁入祁连山区游牧。那些西迁的月氏人遂被称之为“大月氏”部,退入祁连山区的月氏人则被称之为“小月氏”部。

焉南盆地成为连通羌胡的枢纽点,还在于它的环境优势。龙首山和焉支山的双重保护,使得盆地腹地能够较少受到北部风沙的侵扰。平坦、宽阔的地势,以及祁连山雪水的补给,更让整个区域成为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。以至于在河西绿洲被纷纷开耕为农田之时,历代统治者仍然会将此定位为马场。由此也为之带来了一个非常能表明其属性的地理名称——大马营草原。

大马营草原的重要性,在于它是一片包裹于农业区之中的草原,能够稳定的为中原王朝提供马匹,类似的草原还有秦非子当年牧马的“关陇草原”。史料记载,唐代曾在大马营草原畜马7万。可以想见,无论对于游牧者还是中原王朝来说,这片草原的诱惑力都是巨大的。一直到上个世纪,大马营草原都还是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军马场。

相比大马营草原这个名字,山丹军马场及其所培育出来的“山丹马”要更为知名。只不过随着军马退出战争舞台,山丹军马场也在本世纪初转为民用,草原大部亦被开耕成了农田。

当年小月氏部之所以不愿意随众西迁,很大程度也是舍不得这片水草丰美之地。这些期待有朝一日能回到河西走廊的游牧者,退入祁连山区时最有可能的选择线路是扁都口。扁都口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,在于其海拔较低、河谷相对较为宽阔,谷中水流亦不甚急。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“盖山口之路宽平,而山中之水草丰茂也”。这一特点,使得这段长约27公里的峡谷,能够在历史上持续承担着沟通河湟与河西的使命。时下连通西宁与张掖的国道“宁张公路”(G)便是借由扁都口打通。

从丝绸之路的视角来看,扁都口相当于是“河西道”与“青海道”之间的连接线,并与河西高原上的庄浪河谷一起,强化河西走廊与河湟之地的联系。东接焉支走廊、南连扁都口,自身又是优质草原的焉南盆地,则凭借这多重优势成为了河西走廊的枢纽点。由此可见,匈奴人之所以如此重视焉支山,并不是仅仅是因为失去它会“令我妇女无颜色”。

冷龙岭和扁都口同时也是甘肃和青海两省的分割线,但翻越扁都口进入青海境内,并不意味着就进入了湟水谷地。在二大板块之间,还横亘有两条首尾相连的高山谷地。其中与扁都口峡谷相接的谷地,是流淌着黑河上游支流属性的“八宝河”。这条向西流淌的河流与向东流淌的黑河正源,都位于青海省祁连县境内,于县城之西合流后,共同汇入黑河大峡谷。当年南逃入祁连山区小月氏人,很有可能就是在祁连县境内游牧。

不过从沟通羌人的角度来说,八宝河谷并非终点。南行的旅人在渡过八宝河后,只需再向东南方向翻越分水岭,很快就会进一段东西长约70公里的月牙形盆地——门源盆地。

以此为基础建制的行政区是青海省“门源回族自治县”境,而成就这个盆地的则是“两山一河”。两山指的是冷龙岭与大通山,一河指的是大通河。总体来说,冷龙岭与大通山虽然整体结合的非常紧密,限制了整个大通河中游地区的开发潜力,但在门源盆地,两山却显得不那么亲密,使得这个板块能够拥有较为宽阔平坦的腹地平原。

大通河水以及相对宽阔的冲积平原,使得门源盆地看起来具备了农业开发的基本条件。然而通过前面的内容中我们已经知道,能够被纳入河湟谷地概念,成为连片农业带中一员的大通河谷,只有接近河口的最后40公里谷地。换句话说,门源盆地在历史上所充当的,更多是游牧之地的角色。

影响门源盆地农业潜力的主要因素并不是降水。由于来自海洋的季风能够溯大通河而上,并且在周边高大山脉的作用下形成更多降水,这个山间盆地的年平均降水能够超过毫米,甚至比充当河湟地缘中心的西宁还要高出多毫米。问题出在温度上,受海拔和周边山体的影响,门源盆地基本不存在绝对无霜期,气候类型为高原亚寒带气候。

以自然经济时代的农业技术而言,门源盆地的条件更适合做高原牧场。当然,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是在不断增强的。基于技术进步,类似降水充足但温度偏低的区域(比如东北地区),在古典时期的后期,已经能够通过选种合适的作物而发展农耕业。以门源目前情况而言,已经成为一片农牧混合之地(从自治地区的行政属性上也可看出)。其最主要的农作物是能够适合青藏高原气候的大麦品种——青稞,以及同样仅需较短种植期的油料作物春油菜。

虽然在大部分历史时期,从张掖盆地到湟水河谷,中间都要穿行高原游牧区,但有了八宝河谷与门源盆地这两块低地做中继点,河西与河湟间的这条直连通道,在通行上的难度还是会大为降低。刚才提到的“宁张公路”,能够帮助大家更直观的感受这条线路的走向。

需要注意的是,整条通道毕竟是穿行于青藏高原。如果想安全通行,最好还是规避气候恶劣的冬季。此外,高原山地间的气候变化较大。历史记载,当年隋炀帝在征服盘据河湟的吐谷浑部后,曾率大军循上述路线进入河西走廊西巡。然而在回军之时,即使是选择了温度较高的6月,在时称“大斗拔谷”扁都口也还是遭遇暴风雪而伤亡大半。

将视线拉回张掖盆地。拥有一条通往河湟的通道,只是张掖盆地的一项副业。汉帝国之所以重视这个盆地,并将之从武威析出单独设郡,更多是希望依托它抵御匈奴的进攻。需要注意的是,张掖之名并非出现于张掖郡分立之时。在武威郡建制时,石羊河冲积扇上就已经设立过以“张掖”为名的县了。只是这个蕴含“张国臂掖,以通西域”之意的名字实在是太好,以至于在设立新郡时被再次采用。

帝国为张掖选定的郡治叫作“觻得”,位于当下张掖市的西北,与山丹河汇入黑河的河口相依。基于山丹河及焉南盆地,能够对接焉支走廊与扁都口的位置,在古人的认定中,这条由西向东纵穿张掖盆地的河流,才是黑河的源流。由于黑河在汉代还有一个名字叫作“弱水”,所以山丹河在一些历史地图上,有时也会被标注为弱水。

应该说,古人在河流之名的标注上显得十分的混乱。除了弱水、羌谷水、黑水这些名称以外,这条成就张掖的河流还被叫作“张掖水”或者“合黎水”。前者自然得自于它的行政属性,后者则出自走廊北山的最西段——合黎山。

由“觻得”沿黑河向西,很快就会进入合黎山保护中。与龙首山相比,合黎山的体量和海拔要低得多。这条向西北方向延伸的低山,最大的作用是迫使黑水继续向西北方向流淌了公里,并最终与北大河合流成为一河。至于说北大河及其所成就的酒泉郡又是什么情况,两河合流之后有没有造就新的绿洲,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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